爬出窗戶,看看外面的世界
受訪者 小山地(張光宇)
訪談、文 俞萱、惟萌
(就讀期間在全人秋季登山時拍攝,小山地在中間)
◆ 就學時間:1997年入學、2004年畢業
◆ 畢業流向:2005-2008 清華大學數學系,2008-2010 瑞典林雪平大學物理所,2013-2018 瑞士巴塞爾大學化學所,目前任職 Google,擔任處理自然語言理解的軟體工程師。
◆ 訪問時間:2019 年 2 月 8 日
俞萱:你現在在做什麼嗎?
小山地:我剛讀完博士,很幸運地加入了瑞士的 Google。我博士是讀化學,因為我一直對於量子力學很感興趣,我從全人畢業之後去清大讀數學,那時候修了很多物理的課,我很嚮往用數學來描述自然,而我後來讀化學是想用量子力學跟計算的方式來處理化學的問題,台灣叫這個「量子化學」,就是要花很久的時間來算一個分子性質。為了算得準,要用更精確的理論,要一直做某程度的近似,它有一些技術上的細節一定要做近似才可以計算。近似做得越多,可以計算的分子越大,所以挑戰一直是在看有什麼辦法近似但是又不要失去太多的準確度,我的指導教授是用 AI 的方式來做化學的問題,所以我去應徵 Google 其實是應徵他們的 AI 工程師。
(訪談當天,久未見面的惟萌和小山地把酒言歡)
惟萌:聽說 Google 應徵有很多關卡?你什麼時候學寫程式的?
小山地:面試蠻多關卡的,每一個關卡問一些寫程式的細節問題。這個年代不會寫程式,就跟幾十年前不會用筆有一點像。電腦是一個很重要的工具,尤其是科學很多統計要做,不可能用手算,所以我就硬著頭皮學。在學校的時候,大概某一個人會什麼東西,他就很專,然後他走了他會的東西也跟著他走了。那在 Google 這樣的業界,很重視流動性,如果某個人走了,不至於整個 Project 死掉,所以 Google 會盡可能讓所有東西可以容易地傳承。我剛剛加入,Google 前六個月都不要求我有任何業績,只要求我這六個月盡量學它裡頭的系統,盡快接上他們的軌道。我覺得 Google 很好,因為它鼓勵員工花 20% 的時間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基本上想做的事情還是需要跟 Google 的業務有一點點連結。
惟萌:你會用「人性化」來形容你們的企業文化嗎?
小山地:不只是人性化,我甚至想說它很「民主」!我總有一種感覺,如果我很清楚知道做什麼是好的,那我會有資源去這麼做,而且我也會被鼓勵去嘗試我的點子。如果最後的結果是好的,很可能就會變成 Google 的產品。
(小山地和 Google 同事)
俞萱:你為什麼喜歡「計算」?
小山地:模擬、計算一些物質的性質,蠻有意思的!先寫下兩個分子之間的方程式,有一點像是用數值解的方式去解它對於時間分子每一個原子怎麼動?這個原子怎麼動可以用統計的方式去算出它的一些性質。我覺得很好玩,所以後來想做一些生物分子的模擬。可是到最後全部都是量子力學決定分子間、原子間的作用力,我才會想去做計算化學或是理論化學。
我的指導教授想用AI的方式來解量子力學的解,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用很多的近似去解量子力學的方程式,我有算過一個分子,它應該是維他命 B7,這是一個很有名的分子,我那時是用芝加哥的一個超級電腦,它是世界排名第五的超級電腦,它好像有 50 櫃,你可以要求用一櫃來算,或用兩櫃來算,我用了一半 25 櫃,算了兩個月,算出來的東西還是不夠理想,還是太多的近似。講下去有太多的技術細節。但是我要說的是,要解這種東西有兩個選擇,一個是近似,用很多很多的計算能力去算,不然就是用猜的,說穿了,AI就是在猜嘛,可能之前解過這個分子,另外一個分子跟這個分子有一點像,然後其他分子跟這個有一點像,就會出現一套數學的模型,那我就可以把其他分子的性質可能組合一下。
俞萱:你這一路的摸索都跟你想用數學去描述、掌握這個世界有關,是什麼開啟了你的這個興趣?
小山地:這要怪雄雄(全人校長)!在我離開全人之前的一、兩年,大雄有開一個補習班,讓我們準備大學聯考。因為全人的學生比較不會考試,但是考試是一個可以練習的技術,所以雄雄就幫我們這些快要畢業的學生練習考試。譬如背單字、讀一些英文的文章、作一些數學……。全人一大週上課十天、放假四天,雄雄就用放假的四天來幫我們上課。大雄教數學教得不錯,而且聽他講數學,會覺得那些東西很有趣!
去大學之後又有一些零星的經驗,覺得可以用我學過的這些東西來理解現實中會發生的一些事情,很有趣!一直到現在,我覺得數學真的是很奇妙的工具!我覺得全人給我的重要東西,就是幫我打開窗戶吧。我現在是化學博士,我可以很驕傲地說我是 Doctor Chang,但是我第一次大學聯考的化學成績是 0.75分。
惟萌:滿分是多少?
小山地:100 啊!而且我每一題都寫了我覺得最正確的答案,結果 0.75 分!我從全人離開之後去重考班一年,很扎實地練習怎麼考試。第一次聯考放榜我不焦慮,因為我就是去試一下考試的感覺,而且我知道有很多東西我還沒有學,但是我馬上就會學到這些東西!去重考班的時候就蠻焦慮的,像是上台表演前的緊張吧,不知道練了很久的東西怎麼樣有好的表現,那是一種緊張、興奮的感覺!
當時,我覺得「去重考班」的決定還不錯,我記得大雄跟我說:「你沒有辦法知道你如果當時做了另外一個決定是什麼結果。」他的意思是,我們只能在做了決定之後很認真地照著自己當時的決定去完成它。不管做什麼決定,就認真把它做完!我到現在還常常想到他跟我說的這句話。
俞萱:為什麼你小學六年級就進了全人?在全人有什麼印象深刻的回憶嗎?
小山地:我爸媽覺得全人不錯,他們問我意見。對我來講,不用做功課當然很好,就糊裡糊塗去了嘛。印象深刻的就是有很多很多無聊的時間!我覺得「無聊」很重要,無聊的時候會去想那些有的沒有的,有很多做白日夢的時間。我現在32歲,在全人的7年是我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段時間。到底重要在哪裡?什麼東西重要?為什麼重要?我真的說不上來,我可以說出來的是,那一段無聊的時間對我影響很大。
(離任全人舞蹈老師王碧如每年寒暑假會在她的舞蹈教室集訓,並在訓練尾聲做舞台呈現。歷來參加集訓的學生眾多,小山地是右邊數來第三位。)
惟萌:所以那一段無聊的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還是沒有發生什麼事?
小山地:如果真的想做什麼的時候,就可以去做,我覺得這是全人很重要的一個部分。而且全人會給你資源去做,你不用為這件事情承擔什麼責任,說到底,這讓我有很多機會去想:「我到底想要什麼?」我去上舞蹈課,也是因為無聊。真的不知道該做什麼,就去跳跳看。我覺得九人小組、自治會,大家一起討論公共的事情,也是重要的經驗,知道碰到問題可以怎麼解決。
我去全人之前很相信基督教,但全人有一個重要的提醒,就是對信仰的懷疑。這也要怪大雄!有一次聊天課,大雄跟我們聊:「什麼是自信?」大雄問我相信什麼?我說我相信上帝。啊,就完蛋了!我希望有個上帝在那邊,但是我沒有辦法不去懷疑這整個架構,但我也沒有辦法提出反證去說這個架構是錯的!我現在還是試圖去瞭解基督教的教義,試圖在裡面找到一個我自己可以接受的平衡點。基督教對我來說是一個強壯的心靈支柱,就是有什麼東西塌下來,它宣稱有一個強大的屋頂幫我擋著所有的事情。
(小山地幾乎每年都與三五全人好友一同去澎湖玩,左二是小山地)
惟萌:去找出到底有沒有上帝是你的人生目標嗎?
小山地:我不覺得這是人類可以做到的事情!我只能選擇信或不信而已。這是漫長的路,我一直在擺盪,就像我一直在換領域,一直在換生活的方式。我跟我太太認識的時候,我在做計算,因為那時候蠻肯定要做物理相關的研究,結果回台灣之後我又想要做生物模擬,做一做我又想要讀化學,做一做又想寫程式。
惟萌:你覺得你的探索有沒有一個終點?或者是,你覺得你的探索是有目的性的嗎?還是你一直前進,你也不知道最後會怎麼樣?
小山地:說實在有一點漫無目的!我覺得某個東西有趣,就想多瞭解一點,然後就花了一些時間。我對新的東西不排斥,一直想去嘗試新的東西,最近我突然對歷史很有興趣!
我還想到一個重要的全人經驗!我國一的時候,常常跟少殺、香菇去挖竹筍!我們會在竹林裡面發現一些怪蟲子,譬如鞭蠍。牠是台灣特有的蠍子,尾巴有一根針,遇到危險的時候會放出氨水一樣的氣體。還有一次我也是跟少殺、香菇他們去砍一棵樹,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就覺得好玩!我們晚上兩、三點開始鋸樹,鋸鋸鋸,樹倒下來還砸到彥溥的腳!最後,我們把樹放在圖書館前面。
那時候就是試著爬出窗戶,看看外面的風景!我覺得重要的事情不是在它發生之前或發生之後會有什麼特別不一樣的改變,只算是我人生中一個鮮明的回憶,這些回憶影響了我後續的人生,它們是我的一部分,我對於這個世界的價值觀、我遇到抉擇的時候怎麼做選擇,都跟我所有的記憶有關係。
(小山地的婚禮,身旁圍繞全人老友、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