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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全人民主教育到全人解放教育

人因平等而自由~漢娜·阿倫

人只有真正認識平等,才能成為一個完整的人~雅克·朗西埃

 

許多人談到全人,總是會提及自由,這只是表象的樣子,並非全貌。全人真正的核心精神是平等,自由則是來自平等。在創校之初,我們幾位創校的核心人物一起錘錬出一句話做為全人理念的總結:「引導學習者透過自身的體驗、探索與成長,去求得思想、心靈的解放與內在的最大發展。」我們當時很得意,卻沒有意識到這句話有點空洞,因為我們當時並不眞的理解解放的意義。不理解;平等才能促成人的成長與發展,讓人解放。

 

平等無法被給予,它只能被實踐。平等是成長的起點,也是成長的終點。全人所實踐的平等有三個層次;第一是私領域的平等。兒童權利之父柯札克醫生主張:「兒童有被大人平等、認真、溫柔對待的權利。」被平等對待的孩子會建立起紮實的主體性和尊嚴。平等也有療癒的功能,它會協助心理創傷的孩子重新建立自己的主體性和尊嚴。這一點,全人有很豐富的經驗。世界上第一所民主學校的創辦人尼爾原來的工作就是做中輟學生輔導的工作。尊嚴和主體性是孩子探索世界與追求夢想的基石,平等則是尊嚴與主體性的基石。

 

平等的第二層次是公領域的平等。民主教育將學校定位為民主的學習社群;公共事務成為學習的一部分,學習也成為公共事務的一部分。瑟谷學校是目前世界各國民主學校的典範;它有兩個基本信念:第一個是教育信念;孩子的創造力、想像力、好奇心、警覺性、判斷力和深思的能力並不在大人之下。他們缺少的是經驗,這在平等和人本的環境中,透過開放性的引導,會很快獲得和累積必要的經驗。第二個是社會政治信念:讓兒童擁有完整的民主權利是使他們成為民主社會未來成熟的公民最好的方法。民主不只是一種制度,或一套程序。民主的核心精神是平等,平等地對待每一個人,平等地對話和相互說服。民主應該成為一種生活方式,成為學校生活的底藴;讓孩子在民主的生活中互動、遊戲、對話,從中體驗、領悟和理解主體性真正的意義~相互主體性;主體性不會獨自在個體身上長出來,它是在和其他的主體平等的互動中發展出來的。第一層和第二層都預設意志(權力)的平等。但第三層並無須預設意志的平等。

 

平等的第三層次是智力的平等。這是全人對平等最獨特的實踐,也是最不被理解的部分。法國巴黎第八大學的哲學教授雅各·朗西埃在他所著的書「解放教育五講」中,詮釋法國大革命時期的一位革命學者雅克托的「普遍教育法」時提到:教育領域涉及人的智力和意志。傳統的講授式教學預設教師和學生智力的不平等,身為無知者的學生需要教師身為知者的智慧。若再預設意志(權力)的不平等,將造成學生的智力的鈍化和愚蠢化(stultification)。這智力的階層化為未來社會、政治、經濟的階層化預做準備。於是,可以將社會弱勢者的處境用智力低下來合理化。所謂普遍教育法就是追求人的解放(emancipation);讓人意識到而且相信:所有人的智力皆平等。人類所有的行動和創造的成果,每一個人的智力都可以理解。一個人的成就決定於他的意志如何將他的智力投注於某個領域。

 

普遍教育法相信:人的智力取得自身力量的真正活動展現在猜測與反駁的過程中。用自己的話語去說出所見、所思、所疑,在與他人心智交鋒的過程中達到深度的理解。所謂理解並非智力在比對知識和客體的一致性時所達到的狀態,而是一個主體的自我表達得到另一個主體的核實和確認。普遍教育法的第一原則是「一切就在一切之中。」一個藝術作品,一個舞作、一首音樂、一個科學定理,一個工匠的手藝,一本經典的小說都是作者的自我表達。它在向學習者說話,就像另一個主體在向我們說話,希望得到我們的理解。任何一個領域,只要我們能深入的研究和理解就可以領悟到智力的完整展現,進而意識到「人的智力皆平等」,達到人的解放。席勒在「審美教育書簡」如此定義全人狀態:當人由遊戲動機所驅動,專注投入於創造性的行動和工作中時,他的理性、感性和各種內在能力會處於一種和諧的狀態,這就是人最完整的狀態(wholistic state)。全人教育與普遍教育法在此相遇,我把它稱為「全人解放教育。」

猶太人的哈柏露塔學習法、費因曼學習法、法國的哲學教育、瑞典和芬蘭的公民教育⋯等等都預設智力的平等。英、美的菁英學校也把學生當作智力平等的主體對待。全人解放教育預設智力的平等,但不預設意志的平等。在課堂中,教師的意志可選定一個圓心,畫一個圓圈,讓學生憑自己的智力破繭而出。我們曾經在部分課程實踐過普遍教育法,其成果相當不錯。在台灣,我們社會沒有平等的文化底蘊。全人,我們又缺乏足夠的資源。能把第一層和第二層的平等做到及格,我一直覺得很了不起了,可惜對台灣社會還沒有足夠的說服力,可能只有做到第三層的全人解放教育才會對社會產生廣泛的影響。全人解放教育一直是我的核心信念,雖然我以前無法講的這麼清楚。它也是我未來會持續追求的夢想。我深信它不僅是個體邁向解放的路徑,也是台灣發展成為理想而成熟的公民社會必須走上的路徑。            

 

大雄 14-11-2024